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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才发现,我在709走上街是一件受人尊重的行为。最起码我身边的亲朋好友大部分都对我表达不同程度的敬意。

708的夜晚,整个吉隆坡的交通都陷入了瘫痪的状况当中。我用了一个半小时才从Subang Jaya到达Sunway。这平时只需不到10分钟的路程因为警察的封路让人民受尽了煎熬。“不是半夜12点才封路吗?怎么才7点钟,警方却已如临大敌?”

晚餐过后,我又用了一小时才成功的到达Federal Highway。回到家时已是筋疲力尽,然而我始终有一个念头:我明天一定要参与这个意义非凡的和平请愿。随意拨了一个电话给我的一名死党兼同事伟权,他竟然说他也想走上街。于是我们约好明早在公司会合,活动后我们才一起到波德申去,因为710一早我们在那有一场培训。我们还给另外一位讲师拨了电话,开玩笑的跟他说,万一我们被抓了起来,他就只好代我上阵了。

709一早,马路上如预期般的阻塞,政府几乎封锁了整个吉隆坡,势必要让所有的人民寸步难行方罢休。伟权由于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几乎就要放弃原本的计划,然而我还是说服他,要他坚持下来。终于,我们在下午的1230成功的赶上从Shah Alam通往KL Sentral的火车。火车上90%的乘客都是友族同胞,大家仿佛对今天的街头请愿无动于衷。感觉上他们并不知道或根本不在乎今天的国家大事。(事后证明我是错的,车上的许多乘客都和我们一样,正通往争取民主的路上)

到了KL Sentral,已成功进入吉隆坡市区的友人要我们乘单轨火车到市区。然而我们被告知吉隆坡的单轨火车已经停止运作,我们无法顺利的到市区去。我们希望用步行的方式走到市区,然而警察已把整个KL Sentral的出口都封锁了。换句话说我们连步行的机会都没有。天啊,这还有天理吗?马来西亚人在今天失去了自由活动的权利。我心想,政府也太夸张了吧,他们竟然害怕到这个地步!

最后,我们还是成功的挤上了通往市区的LRT,然而我们并不知道该趟火车会否停在市区内。不出所料,火车避开靠近默迪卡体育馆的车站,选择了更远的Dang Wangi站才停车。下午1点15分,天啊,手机的Google Map显示我们离体育馆有7公里之遥。伟权说:“没有关系,我们跟着人群走就是了。” 我心想,我们应该赶不及在2点之前到现场了。没关系,我们志在参与,于是我们毅然的往前走。

路上的人不多,可是有趣的是大家好像都走向同一个方向。今天的吉隆坡简直就是一个死城,我帮伟权在马路中央照了一张照片。平时最热闹的街道今天连一辆汽车都无法看到。我们继续往有人的地方走去。10分钟后,我们走入一条人潮拥挤的小巷。突然间,我们听到炮弹的声音以及一大群人的呼叫声。原来镇暴队已经在不远处开始发射催泪弹了!这未免也太刺激了吧!我们看到一大群回教徒在一间回教堂里面与一大群的警察对骂。警察虽然人多,然而气势根本比不上那群视死如归的群众。警察一步步的往后退,对方的叫骂声依旧响亮。

此地不宜久留,我与伟权选择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此时,我的心情变得更加紧张,我巴不得马上就能到达体育馆。正当我们不很确定前进的方向时,身边突然有个长的非常高大的小伙子与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是不是到“那边”去?看他年纪轻轻的,原来也想为国家的未来尽一份力。于是,我们的团队从两人变成了三人。更有意思的是,他对吉隆坡的道路非常熟悉,还能带我们绕道而行。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我们的脚步也变的越来越急促。小伙子说我们越来越靠近目的地了。马路上的人群从零零星星的几人变成三五成群的小群体。突然间,我们听到有人用撕裂的声音高喊:bersihkan pilihanraya! Bersihkan pilihanraya! 原来是一位身穿Bersih T-shirt 的印度大兄被警察逮住了。警察欲强行的把他给逮走,还想强行的脱掉他身上的“违禁品”。大兄没有挣扎,只是口中并没有放弃表达自己的诉求,对干净选举的诉求。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如此骇人的一幕。我以为这已经是很精彩的画面了,没想到比起一会儿我即将经历的一切,这根本不值一提。

在小伙子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此次聚会的大本营,Puduraya。三五成群的队伍已经变成了上万人的人海。好壮观的场面啊!我的心情变的越来越激动。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呼叫声,那是人民愤怒的声音啊!正当伟权一马当先的走入人群时,震耳欲聋的“碰碰”声又再次响起。只见人群不约而同的往后退。好惊险的一刻,只要一不小心,你就会被人踩个正着。

“Hidup hidup hidup bersih, hidup hidup hidup Rakyat! ”催泪弹没有吓跑这些志在和平请愿的人们。大伙儿很快的又结合在一起,此起彼落的口号更是一次比一次宏亮。不知不觉我也加入了呼喊口号的团队中。

我们跟着人群,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很快的,我们来到了此次事件最受关注的一个地点——同善医院前面。整条Puduraya的街道都挤满了人。最难得的是,我看到了许多年轻的华人,他们大都与朋友们结伴的来到这里。

下午1点45分,离约定的集会时间还有15分钟,群众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突然间,在我们前面的一群人不约而同的喊了起来:Jangan Jangan! 原来有一位国阵的支持者手拿着国旗混入了人群当中挑衅其他人,正当有人想对他动拳脚时,其他的围观者不约而同的阻止群殴的发生。有人说,很明显这是有心人特地派来搞乱的,目的是要让媒体拍到请愿者的不文明行为,然后在主流媒体大做文章。然而令我感动的是,这些人都非常的理智,没有踏入别人设下的圈套!

后来,该挑衅者在一位大哥的全程保护下让离开了人群。我不知道该该滋事者是否是有人派来搅乱的,但是我看到的是一群高度文民的和平请愿者,他们没有被情绪所控制,他们的理智与自律是全体马来西亚人的骄傲。

下午1点55分,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我们的情绪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激动。我们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时而高喊口号,时而席地而坐,完全配合前面带头大哥的指示。这个时侯,镇暴队已经驶入了Puduraya,形成了人民对抗政府的骇人场面。

正当雨水快浇湿我的脸庞时,远处传来了非常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旋律。“Negaraku, tanah tumpahnya darahku...”是国歌啊,刹那间,我的泪水毫无制止的夺眶而出。成千成万的大马人不论种族、异口同声的在下午两点钟唱起了属于马来西亚人的国歌。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只记得我当时有点哽咽,双手有点颤抖的拿着iphone4,把这感人的一刻摄录了下来。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是没有到现场的朋友所无法体会的!我忘了我上一次唱国歌是什么时侯的事情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也许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把国歌唱完。

这段插曲让我厘清了困惑了我许久的一件事:是的,我是爱国的,我爱我的国家,我爱马来西亚。我之前之所以对这个信念有所动摇是因为统治这片土地的人让我产生了错觉。他们所谓的政策让我觉得我是这个国家的二等公民,他们让我觉得这个国家根本不爱我。突然间,我仿佛想通了一件事情:这个国家不属于任何政党,也不属于任何政府的,它是属于全体人民的,政府只不过受了人民的委托治理这个国家而已。可是,为何受我们委托的政府却一次又一次的令我们失望,它们拒绝聆听人民的声音,他们甚至动用武力来对待这些热爱这片土地的人民。

激动过后,等候着我们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镇暴队使出了他们的杀手锏,水炮与催泪弹。他们将一颗又一颗的催泪弹射进了人群当中,大伙儿们一哄而散。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尝到了催泪弹的滋味。它就好像将最上等的指天椒与最呛的胡椒搅成浆,再把这些浆抹在你的脸上,然后这些浆又渗入了你的眼睛当中,你越抹它,它越辣。泪水不自觉的掉下来。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掉眼泪。不同于第一次,这次是愤怒的眼泪。

混乱中,之前才刚认识的小伙子与我们失散了。伟权的眼睛难受不已,平时非常害羞的他竟然把衣服给脱了,说是为了用衣服来把化学药物给抹掉。这时,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来,所有的请愿者兴奋的欢呼起来。有人高喊:“Tuhan pun nampak, Tuhan pun tolong!”(上天也看到,上天也帮忙!)这未免也太戏剧化了吧!这场倾盆大雨下的真是时侯。大伙一面跑,一面用雨水洗掉让人痛不欲生的催泪弹。Puduraya上万人的人潮一哄而散,分别躲在大马路边的一条小巷子里与同善医院里。

我们赫然的发现我们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我们的前后都被镇暴队给包围了。我们躲到了小巷子里,内心非常的紧张,想进不能,想退也不能。我非常的沮丧,我明明是来和平请愿的,可是为何搞到好像过街老鼠似的。我到底犯了什么错,需要被政府前后围攻,用催泪弹伺候?

就在这时侯,镇暴队完全占领了Puduraya的整条道路,他们火力全开的将水炮与催泪弹射向有人群的地方!忽然,我身边的两位男士喊了起来,“Oi! You gila ke? Itu hospital lah!" 身边的一位女生也喊了起来,“神经病!那是医院啦!你们的脑袋有问题是吧?”

我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镇暴队将水炮与催泪弹直接的射入医院的人群中!天啊!那是一家接生院与老人院啊!你们竟然残暴到这个地步!

整条Puduraya的大马路都被水炮与催泪弹清洗过了!所有的人依然没有散去。大家依然聚在巷子与同善医院里。

突然间,一位带头大哥用很急促的语调要我们越过马路,跑进对面的同善医院里。数百人于是拼了老命似的从镇暴队前越过,躲进了被袭击过后的医院里。我后来意识到医院是在战乱中受保护的地方,警察不能伤害任何躲在医院范围里的人。可是这里是马来西亚,警察就是王法,他们说什么就算什么。

我们逃到了同善医院山坡上的一个遮雨棚下面。我身心疲惫的席地而坐,心想应该没事了吧。伟权与我全身都湿透了,他终于把衣服给穿上了。我取笑他说来不及在他赤裸上半身逃难时帮他拍照,要不他分分钟可能成为第二天各报头条的新闻:爱国青年赤裸逃命 为了国家牺牲色相。

我真的累垮了,坐在地上什么事也不想做。我身边坐着三位20几岁的华裔少女,在义愤填膺的谈论着刚刚发生的事。一位马来青年这时走向了医院的入口,透过玻璃与里面的负责人谈话,原来他急着想上厕所,乞求负责人让他进去。这时,身边的一位少女也走向前帮他说话,少女还保证说只让他一个人进去,说你们医院不是应该保护或帮助病人吗?然而无论少女说什么,院方的态度非常强硬。马来青年随后也自动放弃,黯然的走向别处。少女气愤的说:这什么医院,贪生怕死,我想给他看看我的伤口,看他让不让我进去。

我望了望少女,问到:“你受伤了?” 他说:“刚刚在跑动时不小心摔倒,小腿流血了,可是不要紧啦!” 一位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内心却坚强不已!佩服啊!马来西亚的未来可说是一片光明啊!

我忘了我呆在那多久了,只记得突然间有人用很兴奋的语句跟我们说,“下来吧!警察让路了!下来吧!” 于是,我们走下了山坡,大步的迈向Puduraya的道路上。原来所有的人都还在。带头大哥要我们站到左边的马路,将右边的马路让给警察车行驶。于是,大伙儿规规矩矩的照着办。这时,雨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艳阳。看来,雨过就真的天晴了。此时街道上洋溢着嘉年华会的气氛。有人用比较和善的语气高喊着口号,有人开开心心的与朋友合照。我看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马来妇女也兴奋的接受与路人的合照。更令我动容的是我身后的一群穿着宗教服的马来妇女,手上拿着改编的歌词,唱着“小小姑娘”的旋律。

我心想,这就对了啊,这群手无寸铁的人民怎么可能作出威胁到国家或警方的行为呢?你们就让我们和平的表达我们的心声我们不就散了吗?为何劳师动众的出动催泪弹来对付我们呢?更何况人群当中还有许多的妇女与老人啊?

我始终觉得我们的位置离镇暴队太远了,看不清前面发生的事,于是我提议往前走。正当我们离镇暴队不到50米处时,马路右边的人群突然急促的往后跑,因为他们看到警车突然开动。于是马上有人大声的喊:“别跑,别急,警察要离开而已,只要让开右边的马路就行了。” 我突然紧张的心情才又放松了下来。正当我以为没事时,有人突然间又喊了起来:“ Lari! Penipu! ”(跑啊,他们是骗子!”)

我无法回过神来,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不是说好的吗?不是说好把一半的马路让出来的吗?怎么突然间出尔反尔呢?那位轮椅上的阿姨怎么办呢?那群哼着歌谣的妇女该往哪跑呢?说好的和平呢?

我跑不动了,我太生气了,大声的喊:“Jangan lari, hati hati!”(别跑,小心点!)我放慢了脚步,往医院的方向走去,数颗催泪弹从我的头上飞过,我一点也不害怕,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情绪,那就是极度的愤怒!

失望的群众一边跑,一边辱骂,大家应该都有一种被国家欺骗的感觉。镇暴队的催泪弹肆无忌惮的射向人群,包括老弱残幼。可恶,你们忘了是谁付你们薪水,你们忘了你们真正的责任是保护人民!

大伙儿被这毫无预警的攻击吓的惊惶失措,只有下意识的往医院里跑。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医院是安全地时,野蛮的警察带着手铐跑进医院里四处逮捕人。我和伟权一点也不害怕,我叫伟权停下脚步:“我们没有做错,无需跑!” 数位警察从我们的身边擦肩而过,逮捕了好多位他们觉得是在制造混乱的带头大哥。

我的心情陷入了低谷。我不想再与警方闹下去了。这时,一群警察以步操的方式来到了同善医院的篱笆前,他们有说有笑的,把通往Bukit Bintang的马路给堵住了。我隔着篱笆,问他们我们是否可以越过他们。然而其中一位警察以一种耻笑的方式回答我:“kamu Bersih punyakan? Kamu naik ataslah, pergi panjat pagar。”(你不是Bersih的吗?那你上去吧,去爬篱笆!)

我懒得再与这群警察纠缠,我问伟权敢不敢离开,他说怕什么。于是我们不慌不忙的离开了同善医院,朝镇暴队的方向走去。看到一个又一个的请愿者被警察带走,内心是无比的气愤。我们在马路边走着,没有人制止我们。我们一路向前,朝着地铁的方向。此时此刻,我与伟权没有太多的话。我问伟权如果来之前他就知道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他还会不会来。他说他想像中的比这还可怕,所以他当然会来!更何况这没什么好怕的!说真的,也许是我比较单纯,甚至是无知,我完全没想到警方会用催泪弹来对待我们,我更加没有料到警方会将水炮与催泪弹射入医院里!

更加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卫生部长会在事后对媒体说警方没有将催泪弹射向同善医院,请不要再用照片或录影来证明这一切,他说没有就是没有!我也万万想不到当有堆积如山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时,他的老大蔡CD会说你们看到的只不过是角度问题。这是睁眼说瞎话,事发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就是被催泪弹袭击的受害者。所有的事情一清二楚的在我眼前上演,你们要我相信我们所看到的,经历过的都是幻觉?你们说的才是事实?

709过去了快两个星期了,可是我的心情不但还无法平静下来,反而更想为国家做一些事。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看到这篇文章,如果你是其中一人的话,谢谢你用心的看完这篇文章。请相信我并没有站在任何政治的立场来写这篇文章。我是站在一名马来西亚人的角度来叙述这整件事情。我真诚的希望马来西亚能真正步入民主的时代,淘汰落后的种族政治主义,还给马来西亚人一个属于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

如今身在纽约的我在昨天参观了自由女神,望着象征着自由的女神,我内心是无比的澎湃。真诚的希望不久的将来,马来西亚的每一位子民都能自由幸福的活着,并且能骄傲的向全世界高呼:我来自马来西亚,我爱我的国家,我的国家也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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