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千年前古老印度的句卢之地(Kurukshetra)战场上,战士阿琼那(Arjuna)失去了战斗意志,颓废地放下了武器。上主(Krishna)问他:“迫兹为难兮,何自而生汝此沉忧?”,然后勉励他,“且有鉴于自法兮,汝尤不可战栗!” 阿琼那听了一段段开示后,重拾虔信、尊严,再次拿起武器努力奋斗。
我并非英雄,不能完全丢弃恐惧,不过经文上那句“有鉴于自法”,让我觉得尽自己的本分去争取干净的选举,是我们的“法”、我们的尽责,因此我决定参加这次的集会。
驱使我加入集会的,还有因为种种欺诈、谎言、威胁、背信而感到的愤怒。这股怒气,虽然不能完全战胜恐惧,可是却让我做了前往集会的决定。
七月九日当天早上,我和数名友人用过早餐后,其中一个新认识的友人驱车载我们到 斯里八打灵轻快铁站。为了避开嫌疑,我们并没有穿黄色衣服,也没有带任何背包,就只是一身轻便的普通装扮。我们准备到帝帝旺沙一站,然后转换单轨火车前往燕美一站,走路前往集会地点。
车站里冷冷清清,几乎毫无人烟,只是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看到零丁的乘客。我们在车厢里看到一个年轻华裔男子,大家看着对方笑着不言而喻,知道都是同道中人。
轻快铁停在终站帝帝旺沙,我们改乘搭单轨火车去时代广场,沿途上看到了警察截停来往的车辆,检查车里有什么所谓的违禁品,这导致道路上尽是长长的车龙。这下到底是谁在阻碍交通,大家心知肚明吧。
公路上一篇风声鹤唳的感觉,平时熟悉的吉隆坡今日却宛如战场。是的,封城后的吉隆坡确确实实的成为了战场,一个义与不义、净与不净的战场。
此刻天色昏暗的吉隆坡,是我的句卢之地。
我们抵达时代广场后,在星巴克等待时机出发,咖啡馆内很明显地聚集不少伺机而动的集会参与者。我们先前往汉惹拔路,呆了一阵子,发现并没有太多人,倒是有个友人向售卖雪糕、冰淇淋的印度大叔买了雪糕面包,看来这一日大叔的收入会不少呢。后来,我们听闻富都一代比较多人,大家就决定回头往富都的方向走去。
果然,富都一代已经开始有了人潮,当然也少不了一字排开,封锁着道路的警察。我们渐渐听到了口号和喧哗的声音,警察人墙后是汹涌的集会参加者!像是洪荒古漠的秃鹰,直升机盘旋在上空俯视着下面的猎物。
由于警察阻挡去路,我们决定攀爬同善医院的篱笆,行走了一段距离,开始加入了众多人数的游行的队伍。“Allahu Akbar (真主至大)!”的呼唤声响不绝耳,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掺杂着愤怒与坚决。
突然人群开始出现骚动,四处一片急风暴雨,镇暴队开始发射催泪弹了!
“快走!快!”人群急忙分散逃亡,往临近五脚基奔跑,那烟雾却宛如妖异之境的邪魂,侵袭着每一个人的眼睛、鼻子、喉咙。“赶快闭上眼睛,遮着你的鼻子!”我的友人喊着。
在那一片可憎的烟雾中,我们被呛得痛不欲生。我的双眼看不到前方,却不断迫使自己继续往前走,然后告诉自己“忍耐一下!很快就会过了!”
大家仓促逃避时,有个马来女生打开了矿泉水瓶子,给我们干净的水清洗眼睛,我的双眼感受的那股灼热好转了些,心里对这个马来女生觉得很感恩。
黯黑的苍穹仿佛被撕裂,豪豪大雨像水柱般不停落下,击打着大地。大雨把催泪弹的烟雾洗去,我的朋友马上告诉我们回去马路上,让大雨把身上的化学物冲走。
在滂沱大雨下,人群回到了马路上。这可真是及时雨啊,所幸苍天垂怜,为我们解脱催泪弹造成的痛苦。我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马来男子,和我们一样任由大雨洗刷自己躯体,把衣服、裤子弄得湿漉漉的,对着天空激动地喊着:“Terima kasih Allah!”
雨开始小了,每个人却依然甄心动惧,不知道镇暴队什么时候会再来袭击我们。另一个年轻的马来男子向每个人派盐,我们去拿的时候他满脸歉意的说,“对不起,就只剩下这一点而已。”他的盐派光了,留下的只有他的热忱和奋勇。
人群再次集聚起来,我此刻感觉有些茫然,应该往哪里走?我们走入了一条小巷,通往一座教堂;有个印度女生说我们应当赶紧离开,因为这里后无去路,如果镇暴队来了,我们会很难逃脱。
我们此时两边都被包围,另外一些人说应当去同善医院范围内,因为他们觉得警察和镇暴队无论怎样是不会袭击医院的。
当然,建议前往医院的人终究还是错了。
催泪弹袭击后,我们最后还是攀爬医院的篱笆,突破警察的封锁,往其他的方向走去。在穿越篱笆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各民族的互助,华人男子帮助一个印度女生,马来大叔则提醒我们小心,不要损害公物。我们离开了同善医院范围,往咖啡山前去。
我们路过了一家素食餐馆,餐馆楼上白发斑斑的华人老婆婆开心地望着我们笑着,举起双手大拇指对我们赞好,我也对老婆婆微笑着举起了大拇指,参加集会的几个年轻马来男子也同样地笑着对老婆婆招手。
经过了先前催泪弹造成的混乱,许多人都分散了,队伍的人数变得稀少,不过我们也只管往前走。随后,我们把方向转换至拉惹朱兰和安邦路一带。
我们慢慢地走着、走着,不一会儿却惊讶地看到人数越来越多,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们比肩继踵、顶被相望地挤满整条马路,万人空巷此时不再是夸大的修辞成语,而是活生生在我们眼前的事实。
一群年轻华裔男女的黄色衣服上写着Johor Bahru,来自沙巴的土著自豪地举起了沙巴的州旗,身穿大衣的回教党马来律师、年轻的印度裔情侣、满头白发的马来叔叔、拿着雨伞的华裔中年妇女、甚至是身披袈裟的比丘尼,都很有次序地在马路上走着;每个人的心里沸腾着热火,把513幽灵的残骸,烧毁得毫无痕迹。
数以万计的人们高喊着 Hidup Bersih!Hidup Rakyat!(净选万岁!人民万岁!),而从来没有人叫一声Hidup Ambiga (安美嘉万岁)。我们虽然都很敬佩这位勇敢的女性,此次集会正如她本人说的,净选盟的焦点是干净的选举、是全国每一个人民,不是她自己。
我们继续走着,路过的轿车和德士纷纷响起车笛对我们表示支持。我看到一名马来少年戴着V For Vendetta 里的盖伊.福克斯(Guy Fawkes)面具,高举着写着 Expect Us的纸张。我们路过了有纳吉肖像的巴士车站,我们笑着“以民为先”的口号;不一会儿又看到另一个印着纳吉和温家宝的车站,我们又纷纷笑着喊,“共产党!共产党!”
沿途的油站便利店挤满了买饮用水的人们,大家又再笑着说,你看谁说生意不好?我们喝完了水,身边总有人劝告大家勿乱丢瓶子,紧记保持街道清洁。
我们又再继续在高耸的吉隆坡塔的影子下,往双峰塔的方向走,途中看着百名、千名群众经过被拆除的 Angkasaraya大厦的残墙断壁,赫然有末世的感觉。如果是末日,就让他成为污秽政治的末日吧!
数万人聚居在双峰塔下,唱着国歌后席地而坐。身边的马来女生放下手中写上净选诉求的黄色大张卡片,拿出了一份剪报,告诉我,“你看他们要煽动马来人仇视华人,可是我们都不会相信这些谎言。”
一些民联的领袖做了简单的致辞后,大家终于散会。正当我们准备起身回去时,突然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镇暴队又来了!每个人慌忙地逃跑,我拉着我的朋友的手,直往前冲。我觉得愤怒、无措,为什么我们要在自己的国家像野生动物一样被警察追捕?
我们闯进了 Avenue K,看见了人们慌忙地走进门几乎闭上的轻快铁站里面。我赫然想起了伊朗1978年剧场大火烧死四百多名反对巴列维国王的示威者的事件,担心同样的灾难会不会再降临我们身上。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和朋友失散了,慌忙的我看见朋友在身后,才放下了心。
最初我们还担心完全闭上了门的车站会不会是个陷阱、我们会不会被警察逮捕,不过幸运的是这些都没发生。我们乘坐轻快铁离开了车站,然后转乘德士回去。我们在印度大叔德士司机发泄对政府的不满中安全回到家里,就这样结束了这一个毕生难忘的下午。
回去之后在网上读着关于这一次集会的新闻,感受到了国内那些政棍、警察、主流媒体说着无耻谎言的可憎嘴脸。虽然很庆幸这次自己毫发无伤,不过看到警察粗暴野蛮地对待一些民众,得知了有人因为警察的蛮横而逝世,越觉得无奈和愤怒。
满城黄色的709在壮丽中结束,却仍然是人们口中的话题,这几天从咖啡店、路上、健身中心都听到有人在讨论净选的话题。遗憾的是,尚有些人依然埋怨709集会让他们不能去逛街购物。看来,我们的奋斗还刚开始,不过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