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特约】
我首次接触沈观仰(SKY)先生,是他于1988年写了一封信给我,当时,我因茅草行动被羁押在甘文丁拘留营里。从他信中字里行间,我由衷感受到他身为一位自由和正义的斗士,乃至于一名真正人权分子的热忱与诚恳。尔后,我们成为民主行动党的党内同志,而沈观仰作为一位正直的知识分子,一直坚守原则和承诺,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沈观仰肯定和其他马来西亚政治人物与众不同,经常以超越狭隘党派的宏观角度看待各种议题。他不会和任何人甚至是党领袖做无谓胡扯,听君一席话,总是让人耳目一新。我们同为潮州籍贯而倍感亲切,在见面时自然以潮州话问候聊天。
沈观仰太早离我们而去。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我们偶尔见面吃午餐时,他的哲学话题总是聚焦于探索生命意义,似乎在暗示他即将会离世,难免让我心底惆怅。这位砂拉越好男儿的最后余生,是在我蕉赖住家后方的住宅区度过的。
这本脍炙人口的著作来得正合其时,而我也要赞扬编辑Xavier先生孜孜不倦地完成保存沈观仰作品的重要任务,为马来西亚的老少留下瑰宝。沈观仰生前也时常跟我提起汇编他英文文章的心愿。此时,阅读这本汇编中的作品,可让我听到他浑厚嗓音,宛若犀鸟之声于苍穹嘹亮回响……
许多马来西亚人以为犀鸟踪迹只能在砂拉越寻得。实际上,我曾经于上世纪50年代孩提时期,在柔佛州巴株巴辖某天早晨,平生首次看到一只犀鸟伫立在老家芒果树丫上。我向来是个观鸟者,那一次的偶然发现让我毕生难忘。每当我在野外看到长着巨喙和色彩斑斓的犀鸟身影出没时,总是体验到相同的喜悦……
沈观仰风采焕发犹如犀鸟之威。他是古晋市3届国会议员,不仅为砂拉越各族人民和森林竭力请命,也同时勇于为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出现的不公正和压迫谏言。他开设“解放犀鸟”(Hornbill Unleashed)部落格,书写他热爱的犀鸟之乡的各项社会经济和政治议题。
从他各篇文章中,足以见得沈观仰是位非凡政治家。他肯定不会符合马来西亚标准政治人物那套模式。其实,他是位人道主义者,与土著群体休戚与共;他擅长说伊班语,并与伊班族群一同生活。回顾上世纪90年代初,他曾经招待我们访问伊班长屋,我亲眼见证他与在地人打成一片,情同手足。此情此景,历历在目。
叫人钦佩的是,身为古晋市国会议员的沈观仰一直尽心竭力地,把砂拉越的原住民群体困境和森林栖息地消失议题带上全国层面,藉此引起各界关注。他揭露这些悲剧的根源,即砂拉越统治精英的贪污腐败和政权垄断,以及他们与西马半岛统治精英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他以清晰思维、浪漫理念、生动语言、积极政治行动以及对真理、自由和民主的热忱追求,成功激发了许多年轻马来西亚人的丰富想象力。
沈观仰在加拿大大学主修哲学。他的最爱是哲学,任何对话皆会引申到东西方哲学。他讨论苏格拉底、黑格尔和傅柯,乃至禅理。这些讨论从来不枯燥乏味,沈观仰擅于将这些思想言简意赅地反映到当下的时事中,并以其独特的语言举例说明。
鼓励年轻人积极思辨
我在担任加影新纪元学院院长期间,开设了哲学选修课。那很可能是马来西亚当时唯一提供哲学课的学院,而我邀请沈观仰担任驻院讲师。他将哲学列为进修课程,吸引许多人跟随学习。他鼓励学生在务实思想和商业成果导向的世界中积极思辨。
普遍而言,马来西亚政治人物的思维模式多以本能反应居多。但沈观仰那带有自省的哲学底蕴,使他在这些政治人物当中显得有所不同。他是少数真正超越种族的政治家,为全国各地原住民和受压迫少数族群敢怒敢言。
沈观仰是位敏锐作家,他对文学律动的热忱也在这本汇编书籍中显露无遗。我喜欢他对中文隐喻做跨语文转换的表达,例如:
“可是,我坚信正义的战争和有正义感的人都是同样罕有的,你需要在大白天提着灯笼去找寻它们……”
看他巧妙地搅合各种隐喻是挺有趣的事,比如,他翻译中文歇后语宰相肚里能撑船:一方面是指宰相的肚量,话题一转,那艘船又跑到某个人的肚子里去了!
身为一位对著名公共知识分子爱德华萨依德(Edward Said)的崇拜者,沈观仰坚持认为,任何名副其实的知识份子,都必须拥有本身的主张:
“在我们所知道的政治舞台上,在现实政治世界中,没有什么能比各种个人既得利益更能扭曲公众话语了。这种扭曲破坏了信任结构,并因此可能形成一种政治共同体。一位知识分子的独立性能使他无私,而且无需考虑个人利益。因此,这是他最低并是对他所处的政治生命共同体中进行严格审查的唯一力量。他或她乃至与公众之间的发言,是站立在遭剥夺者、无所依靠者和被遗忘者的这一边。”
身为一位政治人物,他严守并坚持政治道德:
“一旦我们的人格价值降低成交易的价格问题,就像把大选视为一种商业交易,政治腐败肆虐破坏我们国民生活的社会和经济结构……由政治野心家掌控所有政治事务,造成我们最终选择了一个霸道专制、贪污腐败的政府。”
从他的各篇文章里,我们可看到这位马来西亚华人并不符合民主行动党典型政治人物的标准。
“如果我对华人历史的理解是正确的,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对民族优势的自我认知,总会涂染他们的集体记忆?若是如此的话,当今世界华人应如何重新理解和重新诠释中国历史?是否能让民族自豪感不会变成一种种族偏执呢?
“国家也在等待新一代华人领袖崭露头角,将自己从前辈的情感和思想枷锁解放出来,并重新定义,身为这国家公民一份子,不仅仅在于华人想要什么,而是华人应该如何充分发挥其公民角色。”
令人伤感的是,马来西亚太早失去这位良知声音和良心作者,所幸我们当中有些人能与他相遇相知。随着这本书的出版,人们可从他自我批判的人生中,所突显的高风亮节精神得到启迪。他在《当今大马》的专栏标语,正是摘录自苏格拉底的著名语录:“未经历批判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沈观仰如雷贯耳之言提醒我们要在生活中养成良好的自省习惯,否则,我们将面临暗淡未来并对过去感到遗憾。我衷心地希望他的诤言文采,能启发我们马来西亚年轻一代,审视人生、乃至国家和地球的生命意义。
谨此向观仰道别,认识您和您的无穷崇高精神是我们的荣幸。诚挚感谢您解放犀鸟,并悼念您在天那一方安息。
按:本文由锺镕有翻译。原文为英文。
柯嘉逊,人民之声董事兼顾问、前任八打灵再也区国会议员。
本文是沈观仰英文遗作《自我批判的人生:政治与原则》(An Examined Life: Politics & Principles)一书的序言。该书由文运出版社出版。
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当今大马》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