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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浮游群落】

说起麻坡巴冬,自然联想起渔村和驰名亚叁鱼。周遭的红树林与候鸟栖息地亦是近年受欢迎的旅游景点,颇符合现代城市人周末出游享受小镇风情、吹吹海风的淳朴生活想象。

华人称为巴冬的这个地方,实为“padang”之意,早期泛指麻坡郊外的平原,英国殖民地官员学者温斯特(Richard Winstedt)称之为“肥沃耕地的中心点”,可见该地之富饶。如今的巴冬,实际上是指巴力爪哇(Parit Jawa)一带。

19世纪中期就有爪哇人在距离如今麻坡市区约20公里处的巴冬一带开垦,故得此名。华人锡矿工也在相近时期涌入,聚集在离巴冬大街约5公里外的武吉摩(Bukit Mor)一带,和巴冬渔港形成一个依山傍海的聚落(注1)。

这个聚落的形成比麻坡于1884年的开埠更早了约30年,是柔北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镇。这里曾有全马最早之一的铁路系统,建于1890年。因此,巴冬地区藏着两间麻坡最古老的华人庙宇并不稀奇。

靠山的武吉摩仙师宫(建于1872年以前),和靠海的巴冬翠美宫(建于1877年以前),在天猛公阿布巴卡升任苏丹后大兴土木发展麻坡之前,就已存在了。

山海各一庙

南来华人聚落的形成,仰赖各种族缘、业缘、地缘等互助纽带,其中神缘亦是关键。庙宇作为社区民众的信仰依靠和日常活动场所,是了解华人社会历史和发展的关键。

靠山的仙师宫由一群客家矿工创建,主祀本地特殊的“矿神”仙师爷,是柔佛唯一仙师爷庙;靠海的翠美宫主祀清水祖师,是典型的闽南人民间信仰,保佑渔民出海平安、渔获丰收。

当地流传各种清水祖师显灵的故事,其神迹远近驰名,包括预示1945年万惹族(Banjar)马来人将袭击华人聚集的巴冬,相传祖师派出天兵天将守村,让万惹人不敢靠近。

庙名“翠美”不同于本地一般庙宇,然而其典故至今不可考。根据学者邱克威,该庙不用清水祖师庙常见的“清”、“水”、“岩”等字,而用 “翠美”二字,加上其匾额和精美闽南式建筑风格,可见当初立庙人的文化层次不低,“绝非一般普通渔民奉来家乡神袛立庙崇祀而已”。

1950年代的翠美古庙

如今的翠美古庙

古庙将近一百五十年

翠美古庙最早的横匾落款为“光绪丁丑年”,即1877年,建庙年份或比这更早。这座近150年的古庙,虽然经历过几次翻修,依然保留木制横竖梁柱和屋瓦,完全不用一根钉子插接而成,是珍贵的文化古迹。然而,木制梁柱免不了白蚁侵蚀,屋顶也漏水,急需修缮保护。

近来,耳闻古庙理事会筹款“重建”古庙,不禁一怔。重建的意思是,拆除整个建筑主体,就地重盖一座新庙,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为了这“一劳永逸”,古庙向外界发动100万令吉募款(近来加码到150万),并迅速在一年内就筹获足够款项,即将在2月9日动土。据报道,理事会声称将保留古庙70-80%的原貌。

保留原貌的说法含糊,并不清楚承包商有能力“仿古”到什么程度。该庙一旁刚“重建”好的烧金炉,就呈现乖离原貌、喧宾夺主的鲜艳风格(见下图)。

翠美古庙外,2019年新建的烧金炉

然而,将原来建筑结构彻底破坏,再重新以石灰水泥仿古至原貌的七八成,难道是唯一选项吗?重点不应是如何重建并仿古至原貌,而是在修缮破损建筑的同时,如何尽力将珍贵的原有建筑形式结构、材料工艺和空间保存下来。

可惜的是,现代社会的发展逻辑总是大肆新建,商人亦乐于承包拆除和重建工程,维护保存难免不符合发展效益。

古建筑保育引起关注

据闻,有古建筑修复师到访当地,估计该庙漏水和白蟻侵蝕程度不至於拆除重建,是能够修復的。本地文化古建筑的保育一直是个棘手的课题。

几年前,槟城椰脚街观音亭(广福宫)的修复工作就引起古迹保育专家和庙方及政府之间的争议。吉隆坡陈氏书院的修复及LED灯装饰更是激起千层浪批评。

然而,在槟城、吉隆坡、马六甲以外的城镇,古建筑的保育几乎没有引起政府、媒体和文化界的关注,不少古迹就黯然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巴冬这座近150年的老庙,甚至未启动讨论修复的可能,就直接决定拆除重建了,可真谓“一劳永逸”。

讽刺的是,学者邱克威和蔡慧钏2019年出版的《淙淙巴冬河:巴冬华人社会发展史》一书中,曾赞赏翠美古庙理事会在现今的古建筑重建风潮下,仍难能可贵地坚持保留古庙的建筑架构。

古庙的主殿仍是木制梁柱

然而,不及一年,古庙就启动重建计划,迅雷不及掩耳。该书记录清水祖师曾乩示:“这座古庙的建筑不许更动。若任何人想把建筑拆了,那行,除非能保证重建起来的庙宇跟当初的完全一样,包括结构和建筑方式”。

此乩示可解读为祖师不同意重建,亦可解读成截然相反的意思。无论如何,翠美古庙并非古庙拆除重建的唯一案例,以神之名重建庙宇的例子亦有。

本地建筑学者张集强就曾撰文论及,建于1883年的太平岭南古庙,在九〇年代“以神之名”被拆除重建后,其岭南建筑特色完全丧失。

翠美古庙祭拜的主神是清水祖师

拆除的岂止一间古庙?

翠美古庙的重建募款,获得当地居民和麻坡各界人士的积极响应,显示人们非常珍视这座社区庙宇。这必须回到上文谈及的巴冬历史和社会发展脉络来看。南来华人在此落地生根,古庙是民众的精神寄托,亦是生活场所。

如今的巴冬渔村土地其实都是翠美古庙的产业,早年由当地民众所捐献;往后,陆续有人向古庙租地,搬进庙宇周围地段盖房居住,形成以庙为核心的生活圈。无论日常问事求签,或是节日庆典,民众生活和古庙息息相关。

因此,翠美古庙不仅是一座祭祀民间信仰的地方小庙,也是承载着地方记忆、乡愁情感、历史文化的空间。翠美古庙展现的“场所精神”,便是巴冬民众对这个地方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之立足点,扮演凝聚社区的角色。

就此而言,拆除的岂止是一间庙?一座古庙的灵魂,有可能直接移植到重盖的新庙吗?重建后的翠美古庙,还能称为一座“古庙”吗?

巴冬海口渔村,以翠美古庙为核心的生活圈

质疑声音不获讨论

古庙并非专属管理古庙的理事会,而属于居住于此的巴冬居民。重建或修复之重要决定,需向全体居民负责,应该公开征询巴冬居民的意见,也应征求有文化保育经验的专家来提供专业意见。否则,公众热心捐款的美意,却可能变相促成历史古迹的破坏,甚至磨灭地方记忆和历史情感的印记。

报道,重建涉及转换地契用途一事,引起当地民众的疑问;然而他们的意见不止不获古庙管理者讨论,甚至被迫开记者会向古庙管理者道歉。如此做法,是把古庙私有化的举措,罔顾社区庙宇其实是民众群策群力的精神象征。

全国各地的大小神庙,因各种资源问题,都面对管理的难题。资深文史工作者李成金提醒,神庙组织和管理急需改革。僵化保守、好大喜功的管理方式,并不符合地方庙宇的本质。

亦是马来世界遗产

笔者日前到麻坡漳泉公会(亦是麻坡重要古建筑),参与一群在地青年举办的“麻坡建筑的过去与未来想象”展览和论坛,喜见翠美古庙是其中一座吸引工艺大学(UTM)“马来世界环境建筑研究中心”(Pusat Kajian Alam Bina Dunia Melayu,KALAM)师生前来测绘的麻坡老建筑之一。

该中心团队数月前到巴冬考察,除了测绘古庙建筑之外,也制作出模型,并在展板中解释翠美古庙建筑的特色。可见,古庙并不只是巴冬华人的寄托,亦是整个马来世界的珍贵建筑遗产。论坛上,两位马来教授也呼吁,翠美古庙不应该拆掉重建,而是修复保留。

一座历史古迹的建筑外观与内在精神共同了形塑它的价值。翠美古庙的灵魂与价值,显然并非一座重建的新庙所可以比拟。共同维护文化遗产,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集体责任。

工艺大学团队制作的翠美古庙模型及展览板

注释:

1.巴冬的地理范围界定并不清楚,时而涵盖武吉摩,时而又只指称沿海一带。不过,两地社会发展紧密相连,不能分开来看,但同时也需了解靠山和靠海两个聚落的个别特点。可参考邱克威、蔡慧钏《淙淙巴冬河:巴冬华人社会发展史》(2019)一书的考据和定义。

参考资料:

邱克威、蔡慧钏,《淙淙巴冬河:巴冬华人社会发展史》,麻坡:永春会馆,2019。

邱克威,“巴冬翠美古庙的历史及其掌故”,收录于《学文》第13期,雪兰莪:学文社,2018。

张礼铭,“麻坡武吉摩的历史”,收录于《学文》第10期,雪兰莪:学文社,2016。

郑昭贤,“柔佛苏丹铁路梦——麻坡铁路兴衰史”,收录于《学文》第10期,雪兰莪:学文社,2016。


苏颖欣,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文学博士,现任职于澳洲国立大学马来西亚研究所。吉隆坡“亚答屋图书馆”和“业余者”共同发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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