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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工的城市(三)藏在二楼的欲望奴隶

【今特写】深入挖掘你不得不知的事。

站在孟加拉市集街头,眼前所见多为青壮年,偶尔也有些老人与小孩,但放眼望去,我突然发现没有女性的踪影。

大马妇女力量(Tenaganita)执行长葛若琳(Glorene A Das)透露,女性移工来到马来西亚主要从事销售业、服务业或性工作。在缅甸或菲律宾移工聚集的地方,会看见女性销售员、理发师或家庭帮佣。只是,我们在孟加拉市集较少看见女孩,也找不到女销售员或服务员。

街边有位小贩拉希(化名),我见他坐在摊子前,召唤客人买食物,便问他为何这里见不到女性移工?拉希说,孟加拉人来马来西亚主要从事粗重活,没有适合女人的工作。拉希也批评,我国政府不允许移工携带家眷,所以男性移工都是孤身一人来马。

接着,拉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但是,如果你想要找孟加拉女人(amoi),就去对面那些地方啦。”他的手指着对街一间杂货店的二楼。

“国际做爱场所”

顺着拉希所指的地方望去,看见一间传统华人老店的二楼,破旧的木窗密封着,无法从外头窥见其中风景。楼下,是一间普通的孟加拉杂货店,店旁有个阴暗的楼梯,两个男人站在楼梯口,一名华裔男子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另一名孟裔男子则挥着手,不断地说着孟加拉语,像在召唤路人往二楼走。

我问那男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孟加拉男子用含糊的英语解释:“这里是人们做爱的地方(f**king place),上去吧,可以做爱。”那么在这里工作的是来自哪些国家的女人?他抬起头,骄傲地说:“哪里的女人都有!有孟加拉、巴基斯坦、印度、印尼、缅甸的女人,这里很国际化。”

那男子说,今天是假日,顾客特别多,不断有人走上二楼,一刻都不曾停息,看来楼上非常忙碌。难道那些女生不用过节日吗?男子冷笑一声,继续卖力招客。

女人,年华已逝

来来往往的路人似乎也被孟加拉男子的呼唤吸引,陆续往二楼走。尾随着一群孟加拉男人,踏着叽喳作响的木板,往二楼走去。一踏入,看见如电影场景中的粉红色微弱灯光,四周的阴暗气氛更显得诡异。

我尾随的孟加拉客人站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景象,似乎举棋不定。屋内有许多小隔间,每间小房外都站着一个画着浓妆,穿着曝露的女人。在粉色灯光的照射下,女人们列在两旁,向客人搔首弄姿,用双手捧着自己的乳房,问他们:“要吗(mau tak)?”、“40块,好不好?”男人们呆呆地站着打量,在考虑要光顾哪个女人,又像是在欣赏眼前美丽的身体。

屋内似乎分成前院、后院及阁楼,漂亮而年轻的女生都住在前院,较老的女人则住在后院及阁楼。上了年纪的她们有些穿着印度纱丽,戴华丽吊饰,化着浓妆,望着经过的男人:“20块而已,好不好?”、“要不要试试看?”。她们加倍卖力,风骚地向路过的男人抛媚眼,挽着男人的手,拖拉着客人进到房里。

当一个个客人都擦身而过,走向其他年轻女子时,我看见一位女子终忍不住低头叹息,像是为自己年华老去的身躯,黯然神伤。

“青楼”管理人员

皮条客是妓院的另一道风景,他们总是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召唤移工走入他们身后的昏暗楼梯口。Kota Raya附近的皮条客多为华人或孟加拉人,他们在妓院的权力结构中,处于中间位置——既向妓院老板(或是人口贩子)负责,也负责管理性工作者。

他们会对着路人念一大串孟加拉语,邀请他们上楼找女人。我问他,你说的这些孟加拉语是什么意思?他用马来语复述了一遍:“来来来,过来看女人,看不用钱。”当客人往楼上走,有时皮条客会跟随在旁,不断地向嫖客推介:“她不错啊,30块而已,要不要?”、“这女人真的不错,试一下包你还想要!”,好像在卖牲畜或货物一般,努力把女人推销出去。

当有人挑战他们,这里干不干净,用不用保险套?皮条客会用夸张地语气,向所有人宣告:“肯定有用保险套,保险套好,没有保险套不好,安全嘛!”

曾经和一位名为达巴(化名)的孟裔皮条客聊天,他请求我介绍华裔女性给他,让他有机会“征服”(conquer)不同国籍的女性。有次带着女性朋友经过他面前,他用眼神上下打量许久,再过来问,这女生是谁?敷衍回答达巴之后,我们赶紧逃离现场。

但并非每个皮条客都龌龊恶心。有一位名为阿拉米(化名)的孟加拉人,有着邻家男孩般阳光灿烂的笑容,问他能不能上去看看女孩?他都会露出腼腆的笑容,说:“可以啊。”

有次在妓院里看见阿拉米亲密地和一位女生窃窃私语,发现有人看着他们,阿拉米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男孩,赶紧逃离那女生。也有时候,女孩们会围着阿拉米,坐在他大腿上,紧紧地抱着他,向他索吻,直到阿拉米求饶为止。

陋室内的期盼

27岁的尼拉(化名)来自印度,头上点了一颗红点,中等身材,穿着普通T恤和印度长裙。尼拉有个离异的丈夫,还有两个在家乡等待她养育的孩子。为了解决家里经济困境,她托母亲照顾孩子,离开故乡到马来西亚工作,期许通过中介寻得的工作,能够赚取家中生计。

来到马来西亚,她被派去从事清洁工作,但却发现这份工作并非中介所描述般美好。中介承诺尼拉一星期工作五天,但清洁公司只让她开工两天,收入不足,尼拉连吃饭都成问题。她只想离开,远离这虚假谎言,回到孩子身边。但她所欠下的中介费犹如枷锁,让她离家越来越远。

这时,中介及时向尼拉建议——不如从事性工作?性工作者不愁吃住,也最快还清中介费,三个月后就可以如愿回家。绝望的尼拉仿佛抓到救命稻草,默默祈祷尽快撑完三个月的时间,然后回乡和家人团聚。

尼拉开始接客,在那狭小而飘荡着霉味的房间里。她每天要接待大约5至10个男人。没有客人时,尼拉会站在房间门口拉客。 当顾客要光顾时,她会拉着他到房里,把皮条客叫来,向顾客收钱。

这时皮条客会开始和顾客讨价还价——20块钱只能“征服”(指性交),30块钱才能够脱衣服,40块钱尼拉可以为客人“吃冰淇淋”(指口交)。但无论何种服务,尼拉一分钱都无法取得,因为其中一半的钱会交给妓院,另一半付给中介。偶尔有些客人会给尼拉小费,她才有额外收入,拿钱给皮条客,让他们打包食物。

即使下班了,尼拉也不能离开这个昏暗、透着霉气的建筑物。晚上,尼拉不能在她接客的房里休息,因为妓院24小时营业,会有另一名女孩继续在房里工作;尼拉和其他早班女孩,则一起睡在楼下拥挤、闷热的小房里,得到短暂的休息。

对于未来,尼拉只能摊摊手,说:“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想还完债然后回家。”尼拉好像担心自己的声音和身体都被永久地锁在这间小房,不再被任何人发现。她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每个女孩都有各自的故事和苦衷,你明白吗?”

21世纪的奴隶

葛若琳(见图)说,尼拉的故事在马来西亚只是冰山一角。马来西亚的性产业非常兴盛,并且仍在不断扩大发展,业已成为本区域的人口贩卖中转站。

国际劳工组织(International Labor Organization)估计,马来西亚性产业每年获利100亿美元,平均每位被贩卖的性工作者,每年可为人口贩卖组织赚取1万3000美元的收入。

葛若琳接触过许多被贩卖人口,她说:“这些性工作者大多数是通过人口贩卖的管道来到马来西亚。有一些女性因为来到这里之后,生活艰辛,他们的丈夫就会要求他们去从事性服务……有时候,当一些家庭帮佣工作效率低,而赚不到钱时,中介就会建议他们去从事性工作。”

“迫于无奈,一些女性会自愿从事性工作,但有更多女性被强迫(从事性工作),因为这里(对于性服务)有很高的需求。这些性需求来自我们本地的男女、移工,以及来观光的游客。”

若这些女性不小心怀孕了,会怎么办?葛若琳说,在以前,皮条客为了保障他们的客源与收入,会强迫这些女性堕胎。但最近出现一些特别案例,显示性产业的变化——有些嫖客会要求和孕妇性交。因此,皮条客发现孕妇也有市场,就会让怀有身孕的性工作者继续工作。

“十个月之后,出生的婴儿会在地下市场以高价出售,需要孩童的父母就会在这里购买婴儿。于是,性产业也间接催生了婴儿工厂(baby factory)。”

儿童进入性产业

有一些小孩甚至会被皮条客收养,待他们长大之后,再把他们培养成为具有潜力的性工作者。

葛若琳激动地控诉性产业的无孔不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社会许多人有千奇百怪的变态性癖好(kinky sex),这里甚至儿童性产业也兴盛。”

“很多人以为这种事情发生在遥远的南美洲或印度,错,它就在我们身边,就在吉隆坡发生着。”

儿童性产业在马来西亚越来越兴盛,使得12岁以下的儿童成为下手的目标。对于皮条客而言,儿童比起大人更易训练,可塑性更高,他们可接受不同的性癖好和性服务要求。

同时,对于操控性产业的人而言,拥有儿童性工作者是最划算的,因为他们更年轻、寿命更长,可以被“使用”很多年,帮助组织捞取更多钱。

葛若琳说,曾经有一个人口贩子在庭上认罪,被问及他为什么选择经营性产业,他说的一句话概括了整个人口贩卖产业兴盛的原因:“一旦毒品交易成交,它就卖出去了;一旦枪械交易成交,它也就卖出去了;可是人类,不论男或女,都可一用再用。”

忙碌的节庆时分

开斋节那天,许多男性移工穿上新衣、梳个新发型,像郊游一样,和朋友们结伴来到孟加拉市集。他们在这一天仿佛回到了家乡,在餐厅享用美食,逛街购物,也走上了妓院。

这天,妓院楼梯的脚步声没有停息过,皮条客卖力地招客,人潮也络绎不绝的往二楼走,甚至还有卖壮阳药的大叔在楼下摆摊。楼上,女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和其他服务业一样,公共假日不能休息,更需加倍工作。相对于拥有更多自主权的男性移工,许多女性却被禁闭在阴暗的二楼小房。

在移工产业链及权力关系中,女性的角色是否有被看见?在受到不完善的政策压制下,男性移工在被压迫的同时,是否也成了压迫者?

看见移动的劳工

这次绘制Kota Raya移工地景,我们看到有活力富有朝气的流动群体,但同样也见着令人无助的阴暗角落。是的,它跟其他的社会一样,美丑兼备,只是我们经常不自觉地带着贬抑的角度看待他们。

记得有一则农历新年新闻报道标题这样写“游子回乡,外劳入城”,把“游子”跟“外劳”对立起来。只是,两者差别在哪?两者不都是离乡背景,到异地试图攀爬经济和社会梯阶的人,唯后者跨过了国界而已。

前文谈过,华人在英殖民时代多数是移工身份来马,甚至今天,黃明志在《Negarakuku》所唱的“世界各地都会看到Malaysia的囝仔”,以及每日大早通过长堤到新加坡工作的大马华人,也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移动的劳工。

遗憾的,我们无意识地忘记了“移工”的起源,当起“土著”,把自己当作土地的主人,开始排挤后来的“移工”。不少人也以“被入侵”来形容华人在马来西亚二度被边缘化,却忘了自认“受害者”的群体,也很可能成为“加害者”。

而在排挤南亚及东南亚移工的背后,更是对底层劳动阶级的厌恶与嫌弃,毕竟我们未曾对外来菁英人才贴上负面的“外劳”标签。在这个全球资本流动性高的时代,更应该打破我们对空间与边界的想象,也更该看见资本流动对劳动力的剥削状况。

生而为人,你我都希望过着理想的生活,也愿意为此努力。

【延伸阅读】

移工的城市(一)绘制Kota Raya生活圈

移工的城市(二)来听我唱首家乡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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